剧评｜从“她”到“她们”：跟随艾鲜枝走进《县委大院》

潮新闻客户端 黄锐杰

【资料图】

在今年的第28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颁奖典礼上，《县委大院》荣获白玉兰最佳中国电视剧奖，吴越则凭借在《县委大院》里饰演的艾鲜枝一角获得最佳女主角奖。颁奖典礼后，不少网友质疑《县委大院》是否够格，艾鲜枝一角能否称得上“女主角”。撇开背后的“饭圈”斗争不谈，这些质疑指引我们再次回到2022年热映的《县委大院》：《县委大院》与其它同期电视剧相比究竟有何殊胜之处？艾鲜枝这一角色在剧中又起到了什么关键作用？

要理解《县委大院》，吴越饰演的艾鲜枝是一处醒目的“路标”。可以说，理解了艾鲜枝我们就理解了《县委大院》。联系吴越饰演的同样是干部角色的《扫黑风暴》里的贺芸，我们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艾鲜枝这一角色的特别之处。

按吴越自述，接到《扫黑风暴》饰演任务后，她曾给导演发微信谈她对游走于黑白之间的警察局长贺芸的理解。在她看来，贺芸的人生每天都在演戏，“就像在刀尖上舔蜂蜜的人生”，是“一个不掏点心、挖点肝，搞不定的角色”。

《县委大院》播出后，吴越在某次座谈会上谈到了她饰演艾鲜枝的不同感受。为了演好艾鲜枝这一距离她自己生活比较远的角色，剧组特意安排她去合肥市的两个区体验生活，跟着两位女区长开各种大会小会，做信访，做视察。她自己在网上也搜集了不少县长，尤其是女县长的新闻资料。最终有了一个新想法，即让艾鲜枝呈现“纪录片式的状态”。用她自己的话说，“近30年来，我习惯了‘演’”，现在“我想扔掉这个拐杖”。

同样饰演干部角色，为什么会有这种区别？

在《扫黑风暴》中，吴越饰演的是一个要在日常生活中隐藏自己真实想法的反面角色，也就是说人物是内外不一的，要演好这一角色，关键的是能否从外到内，通过富有张力的表演将角色具有内在深度的自我呈现出来。

与之相反，《县委大院》中的艾鲜枝是一个表里如一、雷厉风行的光明县县长，她的主体性不通过内心戏呈现，而是落实在具体的行动中，是在处理光明县大大小小的事情中，在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的过程中呈现的。换言之，艾鲜枝是一位积极投身于生活的行动者。

以小说创作做比，要讲好《扫黑风暴》中贺芸的故事，小说家需要的是大量形容词，以此引领读者走进人物的内心世界，要讲好《县委大院》中的艾鲜枝的故事，小说家需要的则是系列动词，通过动词提升小说的叙事速度，在快速推进的故事中展现行动者及其所在的世界。也就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能理解吴越说的“纪录片式的状态”到底指什么。

“纪录片式的状态”其实就是一个行动者的日常状态。

这一围绕着行动者构筑的故事有两大不同于其它电视剧的特点。

首先，这是一部不那么重视戏剧性的电视剧。《县委大院》播出后，不少观众认为这部电视剧没有反映基层社会最尖锐的矛盾，缺乏激烈的戏剧冲突，“假大空”。与这些批评相对，一批公务员观众则纷纷表示在剧中体会到了自己日常生活的真实。

究其原因，我们太习惯在影视剧中看到各种极端的人物与事件——在这个意义上，影视剧和文学作品一样都是宣泄自己情绪的白日梦。然而，现实中，我们大部分人的日常其实并没有那么多震撼人心的戏剧冲突，有的是有时静水深流岁月静好，有时打怪升级亚历山大的生活。

《县委大院》刻意回避了有着激烈戏剧冲突的“爽剧”套路，它的不真实，恰恰是因为过于真实。

另一方面，细查《县委大院》，其实剧中的戏剧冲突并不少，只是并不刻意渲染。这些戏剧冲突不存在绝对的黑白对立，大部分冲突都是在摸索试错的过程中逐渐解决的，而且大部分解决都不算完美，只能说是两权相侵取其轻的结果。

其次，《县委大院》是一部群像剧而非主角戏。

电视剧刻画了众多人物，艾鲜枝只是其中一员。

在众多人物中，有三个主要人物。胡歌饰演的县委书记梅晓歌是整个县委的一把手，是一切行动的决策者。二把手县长艾鲜枝则是将梅晓歌的决策付诸实践的雷厉风行的行动者。刚毕业的大学生，张新成饰演的林志为担任艾鲜枝的联络员，则是县委的接班人。

三人虽然是主要人物，但不能被称为主角。如果说这部戏有主角，主角就如剧名所示，是县委大院。但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县委大院三个人物中，艾鲜枝又最为特别。她是整个县委大院沟通上下的核心线索，是让整个县委大院得以运行的关键人物，她一方面执行决策者的决策，另一方面担负着培养接班人的重任。在这个意义上，艾鲜枝又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

可以说，通常我们说的影视剧中的“大女主”不过是主体/个人意义上的“小女主”，能够通过行动串联各式人物，将整个县委大院凝聚在一起的艾鲜枝才是真正的“大女主”。

更需要注意的是，县委大院又是串联整个光明县的核心线索。在这条线索中，艾鲜枝也起到了关键作用。

县委大院要串联起整个光明县，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任务是至上而下向乡镇渗透。要理解这一任务，必须要理解县这一行政级别的特殊性。今天的社会学研究指出，与乡镇不同，县是一个具有更强自主权的行政单位，市通常不会干预县的具体事务。这种自主权反映在治理方式上，体现为到县一级，有了明确的党政关系，实现了决策层级和执行层级的结合。作为县长的艾鲜枝在党政分工中，更多是决策的执行者。作为执行者，需要经常性的向乡镇这一级别的基层社会渗透，处理具体的事务。

艾鲜枝处理的诸多乡镇事务中，妇女工作是重要一环。艾鲜枝刚出场，面对城关镇拆迁难题，马上想到要以妇女作为突破口。在她指示下，光明县妇联主席祁美萍在将妇女们聚集起来包饺子的过程中就把搬迁的宣传动员工作做好了，最终解决了十几户人家不愿搬迁的难题。以妇女为突破口，体现了艾鲜枝处理县乡关系的软性政治智慧。

在乡镇这一习惯法占主导的行政领域，国家法要贯彻自己意图，硬性行政手段很多时候并不能奏效。两者的对抗在乡镇这一级别往往以基层男性群体为主体，妇女则构成了中间的缓冲地带。行动者要行动，必须有这种弹性。有这种弹性，才能真正沟通县乡两级。

另一方面，艾鲜枝自己的政治女强人身份也意味着妇女的另一种出路。妇女可以留在家庭的非政治空间中形成缓冲带，但也可以走向前台，进入政治场域。剧中，最为观众喜闻乐见的是艾鲜枝手撕家暴男一场戏。艾鲜枝在前往鹿泉乡处置暴雨危害时了解到乡妇联干部王晚菊被丈夫家暴，在惩罚其丈夫之外，当机立断将王晚菊借调到县委，将其暂时安置在家庭外。这种处置，是中国现代以来系列妇女解放运动积累的经验。

作为行动者，艾鲜枝串联起了整个县委大院。两条从“她”到“她们”的通道则进一步将县委大院与最广泛的基层社会勾连了起来。

（作者系华东师范大学国际汉语文化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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